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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朝顏,江西瑞金人,1980年出生,中國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9屆高研班學員,參加第16屆全國散文詩筆會、第2屆全國新青年詩會。在《詩刊》、《星星》、《草堂》、《詩潮》、《揚子江》、《西部》、《青年文學》等刊發表作品百萬餘字,入選《中國詩歌排行榜》等年度選本。獲《民族文學》年度獎、三毛散文獎、井岡山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等獎項。出版作品集《天空下的麥菜嶺》、《陪審員手記》。

得獎感言

從郵箱得知獲獎消息時,我正在北京參加一個和文學有關的會議,整個身心都被文學清洗和滌蕩著。這是秋天,仿佛一切都正朝向收穫和圓滿靠近。我從未到過臺灣,它離我那麼遠又那麼近。我想起小時候從語文課本裡認識的日月潭,想起一位表爺從臺灣返鄉省親時面容的慈祥,想起今年三月在三毛故里遇見的兩位臺灣作家……,我的詩歌比我的肉身先行抵達臺灣,這是文學的幸福,也可以視為靈魂的飛升。感謝主辦方,致敬所有素不相識卻能公正審視詩歌的評委們!

 

釀酒師

 

以井水作引,從灌木中取火

曬乾的馬鞭草,做了酒餅

割下的黃荊葉,燙了酒甕

母親洗淨雙手,麥菜嶺升起炊煙

 

哦,母親,我什麼也幫不了你

除了掀開厚棉被,偷飲一勺甜酒

除了看著你,一次次穿著舊衣服

站進冬天,站到年裏去

 

我的母親,這一生都不曾祈求過

一枝玫瑰,一句讚美詞

一生都只是微笑地

看著她的男人,喝下甜酒

喝下她親手種的蠱

仿佛,她釀的不是酒

而是生活本身

 

 

 

 

 

空酒瓶

 

只有打開酒櫃,才能看見我的親人

一排排站在裏面

 

我的祖母曾經喝下糯米酒

醉臥在年夜飯的桌前

我的外祖母曾經灌下小半瓶白酒

劈了半個屋角的柴垛

 

如今我用耳朵貼近空瓶

仍能聽見零星的往事

像舊唱片一樣迴旋、環繞

像漸漸被蝕平的墳塋上

風吹過荒草的聲音

 

我的父親,多年保持著

收藏空酒瓶的習慣

他常常打開酒櫃,倔強地

和空瓶對飲,和故去的親人對話

他把它們當做鏡子

一面照他的少年

一面照他的暮年

 

還有一面,他要留給我

照我的一生

 

 

 

 

尹玲 評語

這兩首均以「酒」作為題目的關鍵字,篇幅不長,但溫馨特濃,家庭親情豐盈飽滿,特別迷人動人,驚喜不已!

〈釀酒師〉簡潔靈活、乾淨利落,細膩地描繪一位女性,為家庭奉獻一生的完美無我,那份纏綿、溫柔、細緻、奇妙、精彩的融和力量,令人讚嘆感動:在真正具體時空裡釀製美味可口的「甜」酒,在長流如河的時光裡日日夜夜永遠釀製令人醺然如醉的「甜」美生活,勤勞、能幹、活潑、自然、生動、聰慧,聲、色、香、味俱備的畫、音樂和人世歲月。

〈空酒瓶〉在詩裡象徵了一代代親人長輩在漫長歲月中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酒」在這個家庭裡是一種歡樂喜慶的凝聚劑,匯集了三代、四代同堂難忘的快樂時光。也許有些長輩已逝,但他(她)們留下來讓晚輩收藏的空酒瓶依然在訴說著零星往事,如唱片一樣長久迴旋環繞在晚輩後輩耳邊,一代傳到下一代,如鏡映照他(她)們一生。呈現的深邃意涵更是永不斷絕、延續長久、圓滿豐盈的幸福親情!

 

陳義芝 評語

〈釀酒師〉歌頌母親,以生動的語言書寫母親打水、生火、做餅、釀酒……歡喜承擔人世間種種事情,從而提示出生命境界。詩中的景象描繪十分自然,筆墨清雅而意涵實深,是一首有韻致的詩。

另一首〈空酒瓶〉,暗示每一個空瓶都是故人,逝去的故人常留在生者腦海裡。腦海就是一個酒櫃,酒液喝光,空瓶仍在;生命過盡,追思並不終止。作者的創造力、表現力,和上一首一樣令人驚奇。

 

李翠瑛 評語

〈釀酒師〉以釀酒師比喻母親一生辛勞與貢獻,從也因為釀酒需要時間,說明母親奉獻一生的時間,並完成家庭的圓滿與醇厚的情感。清淡的文字,寫出人間的共相,情感深摯。

〈空酒瓶〉空酒瓶比喻人生有裝滿酒的滿溢,也有空的那一刻。親人死亡離去,就像倒光酒的空酒瓶,而父親保留空酒瓶就像是保留對親人的思念與回憶。此意象新穎且充滿感情,但未直接說出,使得詩的韻味充盈其中,並給讀者強烈的情感共鳴。


安琪 評語

酒是居家必備品,是每個人日常生活的習見物。以酒寫親情,順理成章,關鍵是,怎麼寫?第一首〈釀酒師〉以母親為主角,作為家庭主婦,她為她的男人釀酒,酒是甜的,顯然愛也是甜的。她不祈求她的男人對她甜言蜜語,因為她知道,她釀的酒,就是她種的蠱,會讓她的男人迷醉,深陷於她的愛裡。蠱的意象的出現,是本詩的亮點。蠱,古代用毒蟲所製的一種毒藥,民間傳說中,蠱可害人。釀酒師母親深諳蠱之秘訣,只要釀出好酒,就可害她心愛的男人別無旁顧,一生只和她長相廝守。如此甜蜜的害,令人莞爾。當然我們也切不可忘了,本詩是通過女兒的視角寫出的,母親的秘密女兒早就知悉,或許,父親也早就知悉了呢!一家子樂在酒中,樂在蠱中。第二首〈空酒瓶〉依然以女兒的視角,這次寫的是父親。空酒瓶是線索,它串聯起祖孫三代,祖母和外祖母,和我的父親,和我。開篇第一句如同驚雷擊心,令人先是措手不及繼而拍案叫絕,「只有打開酒櫃,才能看見我的親人」,遺像嗎?不是。酒櫃放的,必然是酒。但酒已被親人們喝光了,因此你所見的,就是本詩的題目,空酒瓶。常人家空酒瓶早就扔了,但我的父親不扔,「多年保持著/收藏空酒瓶的習慣」,他甚至常常和空酒瓶對飲。每一隻空酒瓶,都保留有逝去的親人的氣息因為它們是逝去的親人飲用過的。所謂睹物思人,但以空酒瓶為物,還是少見。這是此詩在意象類比上的新異之處。空酒瓶,上可思先人,下可傳子女,即使父親也成為先人了,空酒瓶的另一面也可「照我的一生」給父親看。這個結尾,又有一種宿命而真實的悲涼在裡面。

 

楊克 評語

個人獨自從入選作品中挑選好詩,到參加終評會,由始至終我都看好本件參賽作品。這兩首詩有非常扎實的生活質感,寫出了鄉民內在的親情。詩的意象來自日常生活,看似樸實,不出奇,卻獨特而有個性。詩人語言的奇崛陌生感沒有依賴不規則的詞語組合,故弄玄虛,而是從常見的事物和常態的詞語中發現不尋常的表達。作者這樣寫〈空酒瓶〉,「只有打開酒櫃,才能看見我的親人/一排排站在裡面」,「我的父親/他常常打開酒櫃,倔強地/和空酒瓶對飲,和故去的親人對話」。她這樣寫母親,「我的母親,/一生都只是微笑地/看著她的男人,喝下甜酒/喝下她親手種的蠱/仿佛,她釀的不是酒/而是生活本身」非常感人,直抵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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