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歷
 我是黃岡,這曾經是本名(現在叫做黃芝雲),如今是筆名,都要怪我年少不懂事,輕易誤了我家族來的地方。1986年出生寶島臺灣,福爾摩沙的山水用來洗耳也忒浪費,我只好搖一搖筆桿邊寫詩邊作研究,相信墨水文字亦可以滋潤回饋山水。現就讀臺灣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曾獲林榮三新詩首獎。

得獎感言
 臺灣有各種不同的女性,她們有不同的族群、世代、價值觀,我們往往忽略了表面成就/或僅僅是生活之下的私女性獨白,在她們努力奮鬥創造人生最大價值的同時,有一些組織瘤正遺落。我在路上撿起這些淌著汁液的瘤,然後呢,隨手把它手扔了?我把它放在手心上端看,然後劃開層層血絲淋巴交織的組織,伴隨著腺體血水湧出不曾銘刻在身上的—矛盾、恐懼、陰闃、和孤寂—劃開的那支無法是支手術刀,只能是一支筆。
 
〈女神變形〉
我忘記了我十六歲的身體—
無法可想、無跡可循
她應是雙乳圓白、落下兩粒青梅
掩映在佈滿蒸氣的澡堂鏡子中
我有過的凝視,落在同心圓的乳之弧線上
也曾戲謔地撫觸看她如何身為女人
而地母濕婆、女媧夏娃諸神肆虐眼前
天啓洪荒,我自一片茫然的神話中站起
想著我如何逃離伊甸園
如今,堪比棚下絲瓜鬚根垂條篡取養分
(而我卻非瓜迭綿延,或垂垂老矣)
童年時奶奶換衣迸落的兩粒就這麼植入眼前
慾望仍像丘底湧泉流動,汨汨與河谷溪川匯合
(可恥地慢慢站起來,自泥黑沼澤處)那年
我拿裹尸布壓迫她們 勒緊,纏繞,窒息
不願她們如此美好,吸收陽光空氣和水
還可以和我侃侃而談繁殖,我不再凝視
直到那一天妳毫不客氣將她翻出來舔舐
喚醒沉睡凹底的黑暗
從丘之頂萌發絲絲細膩傳遞全身
如同 雷擊那一震顫
我復甦醒再度欲望、再度凝視
即使鏡子破裂也無法掩飾她
醜陋、垂敗、卻顫慄如春櫻

後記:年輕的女同志或曾經歷過性別認同模糊階段,或也曾幻想自己是男兒身,「束胸」這一文化產物在此背景底下應運而生。多少懞懂「武陵少年」爭相去買這麼一件,或即便已屆「聽雨客舟中」的年紀,還是愛自己平坦如腹的胸脯。束胸如同馬甲,如同乳房之裹尸布,或許壓得平坦卻不舒坦:乳房變形、乳頭凹陷等是常見後遺症; 然而不管如何,裹束胸的動機是掩飾自己的女性特質,或純然喜愛這樣子的身體自適,都壓抑不了身為女性的情慾迸發。凝視之為必要,如同重新愛自己。

〈博物館.夜祭〉
陰闃的博物館長巷是一首吟不完的古調
四壁悄然,妳自展示牆飄然以降
掂起足弓將大理石磁磚踏成飛沙走石
逃難的腳鏈回響在偌大空調室中
叮噹…越過石器洪荒,躲著西班牙艦艇
閃過玉山黑熊和布農獵人的標槍 叮叮噹…
走進奇萊平原乍見清軍放火燒家
橘紅色花朵在部落滿地開花
「那只是油墨,只是墨彩…」
然油墨太濃,載不動歷史往前行
妳流下蠟樣的淚,竟凝固在臉上

每晚妳哭,祖靈就站在肩上要妳堅強
妳亂髮披散,腳踩天地,以酒引路
生薑為鑰,諸神復甦,風蕭蕭兮雷鳴鳴
妳的身體遂化作一只陶甕
酒在其中洸洸乎,容祖靈往復穿隙
欲望鎖在喉頭燒,所不能言明的盡表心跡
禁忌焠鍊千年,成為一顆落松子
掉在腳邊二三階

然而我會笑,頭髮還會持續長長
也才剛過了少女的年紀
我的肉身會形銷俱滅,然而物質永遠不滅
就讓永恆的留在這裡,夜夜祭我百鬼
肉身需出走,奇萊山的古戰場仍舊荒蕪
酣睡的警衛抽動了鼻翼,悠悠轉醒
瞅著我直說眼熟

後記:臺灣原住民第十三族撒奇萊雅族甫於2007年正名成功。該族在1878年遭清軍攻打滅族,逃散至平原上阿美族群裡,自此隱姓埋名。由於與阿美族共同生活已久,祭儀文化復振之路迢迢。近年來,一群年輕的祝禱司役(Padongiay,意指祭師身邊的助手)以繼承巫祭文化為己任,努力學習歌謠及祭祀儀式,並在族群祭祖大典:火神祭中奉祀1878年戰死的祖先,因而使撒奇萊雅祭典文化透出了一線曙光。其中一位祝禱司被博物館以民族誌方式典藏館內,然其人卻在故鄉平原真實地活著,創造與實踐,延續著歷史和文化。


安琪 評語
 〈女神變形〉:從個我的女性之軀入手,書寫的其實是廣義的女性角色之變遷,自我束縛時代的女性依然懷藏著丘底湧泉流動的欲望。每一個女性,都是逃離伊甸園的女神。我尤喜愛以女神來指代女性,這個詞彙所輻射的美感和莊嚴感,符合女性自身對自己的期待。但本詩的敘述脈絡有點淩亂,是為缺憾。
〈博物館.夜祭〉:本詩試圖以文字確認撒奇萊雅族的願望在奇詭的構思與形象的語言刻畫中得到實現。撒奇萊雅族是臺灣原住民第十三族,1878年遭清軍攻打滅族,逃散混入阿美族隱姓埋名,2007年正名成功。這麼一段慘烈的歷史該如何書寫?本詩獨具匠心,以“你”——陰間博物館的先祖,為抒情主人公,這個夜色中出逃的女子,不願意被展覽於牆上,而一路尋至當年的戰場,為死去的同族做披髮的祭奠,最後一節,為該女子的祭奠陳詞。本詩猶如一部小說,又如一幕小型戲劇,令人感受到詩歌足以把控各種題材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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