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等 帕麗夏

作者簡歷

吳丹鴻,筆名帕麗夏,曾獲葉紅女性詩獎首獎(2016),周夢蝶詩獎(2017),出版有詩集《一小片安靜的壞天氣》(聯合文學,2017年)。現居北京。

 

得獎感言

2016年我第一次獲得葉紅女性詩獎,那是我的出發點,很快我離開了台灣,留下一本稚嫩的詩集,得到了一些讀者朋友的愛護,五年過去了,“帕麗夏”像個老朋友的名字。我不斷在詩裡確認自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溫情主義者、經驗主義者,這保證了我不會是一個在幻想中進行語言實驗的寫作者,人與人之間的親疏和碰撞永遠是我創造力的來源。假如有一天人類都只能依賴虛擬社交、保持距離才能正常生活,那我希望留下一些詩讓後來的人知道,我們曾經過著耳鬢廝磨的親密生活。

 

語文課

1997年,我還坐在那面窗裡

握著針似的鉛筆,練習轉折、排比

王老師在黑板寫出例句,教我尋找主謂賓

「首先,要避開雖然和但是。」

 

多年後,我才知道寫詩也是如此。

雖然燕子薄似它的剪影,

雖然剪影只是我的雙手想飛。

雖然你說不能。

皮鞋的聲音聽起來像「但是」。

 

喏。多麼迅疾,多麼近

毛毯裹著春秋往後掠去。

黑板擦有時也用作驚堂木

放學掃地,粉筆頭裡混著煙屁股

明眸善睞的壞孩子,都是好教育。

你寫過一篇全校傳閱的紀遊散文

我一直不服,家鄉明明少有黃葉子。

 

「這才是落英繽紛。」

二十年後,當我們下車漫走,我說。

你似乎看穿,我的好勝心是劣等的愛情。

但我們早已厭倦當彼此的辯手

不必說,「落英是花,不是葉子。」

這是在北京,它們會一起落下。

 

當我乖巧地,站進取景框裡和秋天合影

我也想,探出生活的格柵去找你,

一有這樣的念頭,毛衣就會自動把我收緊。

事實上,一旦想著如何兌換內心的積蓄,

它們就忽然不見了蹤影。

 

在俗爛的劇情裡,

此時我應該向著你或背向你飛行。

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那間教室,

老師正拖延著語音,等著有人說出他的下半句

我總幻想,在我之前還沒人說出答案。

 

事實上,我的幻想早已一次次被戒尺敲醒。

教導主任剛好經過,把我叫到了走廊罰站。

微風拂煦,旭日臨窗

學校籠罩在朗讀聲裡,經堂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好好看早晨八九點的太陽。

 

 

出錯

不止一次

我在錯誤中出入

 

我將我以為已經學會的

忘記。即使風雨更改,公交車路線更改

我不願意更改任何記憶

 

一個T字路口、一個斑駁的綠郵筒

一座在晴爽的秋日中潔淨的高樓

不管在我的眼中如何絕對地出現過

 

如果此刻它們不在那裡了——

「只能是我記錯了。」

 

將有數十年

我唯一的工作只是接受

島上日久無風,而波濤自湧

 

 

戴濰娜 評語

〈語文課〉是一首取景框深邃,穿梭在漫長破碎時空裡的詩,一種人生之憾同樣灌注其間。作者沒有交代完整的故事,但透出了對語文教育的嚴肅深刻的反思。我們的語言究竟如何被陶鑄,我們又是怎樣囚縮在了這語言的陶罐當中,我們如何反思那被壓抑的,本該生機勃勃的青春?這些都是作者給我們布下的困惑和提問。

  〈出錯〉大概有人聽說過詭秘的“曼德拉效應”,在心理學上它特指大眾對歷史的集體記憶與史實發生出入的情況。據說,人類的集體記憶可能因為某種不知名力量而被篡改。雖有陰謀論嫌疑,但“曼德拉效應”還是在人群中蔓延開來成為謎團,最著名的例子包括大眾對曼德拉去世時間的認知,“思考者”雕塑的形制,北極在地圖上的“冰帽”等。這首詩似乎也隱隱透露著某種“曼德拉效應”,是記憶的雜技,更是一種關於集體無意識的書寫,叫人細思極恐。此詩在簡潔中達到了不動聲色的恐怖。“將有數十年/我唯一的工作只是接受”,一語道盡大時代裡小人物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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