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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高自芬,台灣基隆人,獅子座,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

曾任教師、雜誌編輯,目前自由寫作。

作品曾獲時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蘭陽文學獎、花蓮文學獎,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散文及小說創作補助。

著有散文集《吃花的女人》、《表情》、《太魯閣族抗日戰役》(合著)及插花小品《花顏歲時記》等。

得獎感言

詩,是壯麗的語無倫次。

寫詩,就像騎腳踏車一樣,不要害怕,大膽加速,頭髮就高高地飛起來了。

這個夏天,讀了很多慰安婦的書和資料(讀到起雞皮疙瘩,還有哭),寫成38行的〈大鹿角女孩〉;逛街時看到美麗的蕾絲內衣,紋樣細密纏綿,於是想起了〈他〉的故事。

創作很孤獨,但能記錄有意思的事情,一切都很值得。

也告訴自己,每天都是寫作的好時間,直到熱情消失那一天。不管以後會寫出什麼,我希望在寫的時候總是帶著興奮和喜悅。

謝謝葉紅女性詩獎的鼓勵!

 

 

大鹿角女孩

 

奇萊山、古樓比亞恩山、三角錐山……都已經安睡

 

太陽旗升起,在小米酒甜甜和芋頭

之間,峽谷緩緩下陷

潛入邊境,野獸吸乾立霧溪的水

從這裡起

 

開始撕裂

一陣紅色毒煙

日軍點燃砲口和 槍膛

天空紫藍,彷彿

 

大鹿角女孩大腿上浮腫的青筋

從某些脖子裡噴出

 

「日落到日出是妳的工時。

  妳的工資是妳的汗與吶喊。」

往裡走,黑暗的山洞2

野百合搖晃廢棄的山洞,她們

閉上眼睛,她們扯開

雙腿一團潮濕的闃黑吞噬

 

陌生的敵人

 

拿起刺刀,刺向她的喉嚨,卑微潮濕的

舌頭在鮮血裡沐浴,不能說的秘密

吹入

老垂榕的樹洞

 

(她從沒想到會忘記名字:琵莎歐、朵夢、拉拜伊……

正在忘記)

 

「孩子,Utux3將保佑妳!」

Payi4為她們披上夾織了「祖靈之眼」的

格菱紋小衫,藜葉加鹽煮成山宴

額頭刺上彩虹美麗

勇敢,在時間的懸崖邊

 

「我曾被煉獄之火熨燙,

  但絲毫沒被灼傷。」

鐵柵封門的山洞

 

靜寂,抽完最後一根菸

綠繡眼嘰喳啣來葉尖

一顆露珠抖顫

加冕女孩們紋身的苦難

一頂

 

透明的王冠

 

 

註釋:

1 大鹿角,太魯閣(Taroko)古稱之一。據說漢人以該地水鹿甚多,鹿角交易熱絡而名之。

2 1944年至1945年間,駐防花蓮太魯閣山區的日本軍隊強迫原住民婦女成為「慰安婦」,在秀林鄉某處山洞進行性侵害。根據統計,台籍慰安婦總數59人中,原住民婦女佔12人。2008年以來,台灣要求日本政府向「台灣慰安婦」道歉並接受歷史責任賠償,始終未獲正式回應。迄今2018年為止,存活於世的慰安婦僅剩太魯閣族二人。

3 Utux,太魯閣族語「祖靈」。

4 Payi,太魯閣族語「阿嬤」。

 

 

 

 

 

他給我買昂貴的蕾絲內衣

然後親手撕掉

 

他灌溉我潮濕柔軟

然後一口吸乾

 

 

從我背後,他刺戳

燦爛的幽魂

 

我的紅血滴落

髮絲飄舞嬉囂的蛆蟲

 

黑暗中

我看不清影子

 

唯有熟悉的疼痛告訴我

他來了

 

 

 

 

李癸雲 評語

這組詩的主題是性暴力,〈大鹿角女孩〉從女性集體(慰安婦)的歷史性創傷切入,〈他〉則是具體描寫女性身體遭受的性暴力之痛,視野從遠而近,議題關懷含納整體與個體,是一組題材特殊又佈局精巧的作品。〈大鹿角女孩〉為太魯閣族女孩發言,生動敘述日軍施暴的過程,隱晦暗示之詩語裡不斷滲出女體之傷,最終以原住民祖靈信仰作為撫慰傷痛的方式,詩末「加冕女孩們紋身的苦難/一頂/ /透明的王冠」,反諷而力道十足。〈他〉以快速的節奏,分六小段直截道出被迫性愛之惶然與痛苦,情感雖經語言藝術化後,帶著冷靜的距離,然而,最後一段的坦白,讓痛感瀰漫全詩。

 

李進文 評語

〈大鹿角女孩〉節制而有情地處理了有關慰安婦的歷史題材。大鹿角,即太魯閣(taroko)古稱之一。述說的史實是19441945年間,駐防花蓮太魯閣山區的日軍強迫原住民婦女當「慰安婦」,在秀林鄉某處山洞進行性侵。詩中設定的主述者或許是一位少數尚存活於世的受害者,她跟後代安靜地述說那段傷心沉重的歷史。場景的布設是史實也是隱喻,例如「黑暗的山洞」、「老垂榕的樹洞」既指涉被強暴,也點出事件以及內心的黑洞。詩裡的臨場感透過一些小細節的描寫而靈動,例如:織了「祖靈之眼」的/格菱紋小衫,藜葉加鹽煮成山宴……而結尾,「加冕女孩們紋身苦難/一頂//透明的王冠」,將歷史的哀愁,化為天使般的透明純淨,度化苦難的際遇。全詩完整,情緒開閤節制,內蘊反思。

〈他〉這首詩,一方面延續〈大鹿角女孩〉受害者──被性侵的主題,另一方面這首詩亦本身完整俱足,把「痛」的共感以詩的藝術形式展現,「他(男性)」暴力的場景如蒞眼前,女性像被操弄的玩偶,身懷巨創,最後「唯有熟悉的疼痛告訴我/他來了」,「他」是無形可怖的宰制,「他」也可以擴大詮釋為社會的不公不義如影隨形,同時「他來了」就藝術上亦創造一種無上恐怖的懸念。

 

翁文嫻 評語

二篇略有相連:一寫慰安婦事件,另一寫被他「侵入」。

這歷史的怨恨、疼痛,作者寫來很能體會:「往裡走,黑暗的山洞/野百合搖晃廢棄的山洞,她們/閉上眼睛」,有如將我們帶至現場氣氛......。最喜愛在這可怕的經歷後,她們回到祖靈食物旁,「格菱紋小衫,藜葉加鹽煑成山宴」啊!覺得這些「山宴」真如層層的煙嵐變成福祉,保衛着。這詩的苦痛昇華成溫度。第二首,相較下有理路、能克制情節,不過,未如第一首帶到現場,感染力強。

 

藍藍 評語

〈大鹿角女孩〉以上個世紀40年代駐防花蓮太魯閣山區的日本軍隊強迫原住民婦女作慰安婦為書寫內容,具有厚重的歷史視角。在所有參選女詩人的作品中,這首詩以哀歌般呼喚山嶺的名字開始,引入這段花蓮太魯閣民族婦女悲慘的遭遇。作品有令人震驚的細節呈現,將戰爭帶給女性的摧殘進行了深刻揭露。在中間插入那些被迫做慰安婦婦女曾用過的名字,與開篇時的山嶺名字前後呼應,再現了這片母性的土地遭受蹂躪的痛苦記憶,亦顯示出作者在此詩中謀篇佈局的結構能力。作品後半部分有意突顯女性的聖潔不辱,稍顯牽強,也弱化了前半部分書寫苦難的力量,碧玉微瑕。

〈他〉這首詩描寫男性與女性關係的不平等狀態,以及關係中隱含的傷害,行為流暢,節奏控制得恰當。結尾一句是點睛之筆。

 

馬鈴薯兄弟 評語

〈大鹿角女孩〉這是一首令人心靈震顫的佳作。作品觸及歷史的傷痛,作者從女性細膩獨特的感受出發,還原了歷史情境中那些遭受戕害的女性同胞的遭遇。全詩情緒飽滿,氣韻連貫,對細節的選擇精準而有感染力。在表達悲傷、悲憤的同時,作者還表達了那些罹受不幸的女性的堅強及對尊嚴的維護:“我曾被煉獄之火熨燙/但絲毫沒被灼傷”,通過絕境和生命意志的強烈對比,寫出了生命的尊嚴和不屈的意志——這種尊嚴和意志令人肅然起敬,詩歌的感召力也由此而生。

〈他〉與其說這是一首愛情詩,不如說是一首側重表達兩性關係的詩。這種關係中包括疼痛、折磨,也包括慾望以及——一言難盡的愛意。通過女性視角,把兩性的複雜關係如此真實、強烈地呈現出來,把女性複雜的心理感受如此令人心驚地加以表達,其包含的啟示意義,比作品本身呈現的內容還要多。它足以引人思考性別之間的依存與衝突、愛與痛,進而至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作品的語言簡練,下筆精準,絕不拖泥帶水,語言和其所表達的內涵達到有機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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