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歷

龍青,筆名墓魚。天性頑劣,信奉所有,不接受被教化。得過長篇劇本八十萬首獎,開過兩間藝文咖啡館。曾任《傾向》、《自由寫作》編輯。現為專欄作家,出版個人詩集《有雪肆掠》、《白露》。

 

得獎感言

書寫是什麼?大多時候,我願意相信它是救贖。它是三島由紀夫在放蕩的孤獨中的閃光、針扎到手指時尖銳疼痛帶來的隱約快感,縱情和不計後果。更是帕斯所言:啟開一首詩,尋找這卻發現那,永遠不會是我們原先曾期待的。

感謝葉紅詩獎,感謝評審們,感謝我的至親至愛,和給我力量繼續苦行、繼續書寫的生活。

 

西藏的藍

此刻,她正在後退

向前的紅柳林和胡楊樹

那麼乾淨

作為一個中年女人

她被高原反應榨出淚水的身體

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車窗外的景物都為她所愛

天那麼藍

一雙拉動琴弦的手佔據了雲層

她的愉悅有多劇烈

她的疼痛就有多劇烈

在開滿格桑花的山坡地脫繮似地奔跑

那些歇斯底里的格桑花

該死的格桑花

從漫山遍野的疼痛中

分裂出強大的愉悅

 

遺忘已久的沮喪

在一頭栽倒的時候漫了上來

湖水在她體內晃動

寺院的尖頂在她體內晃動

藍色的誦經聲在她體內晃動

身心不定的猛虎

凶險的中年

也在她體內晃動

 

短暫昏厥之後她張開眼睛

天那麼藍,藍得無須尋求任何解答

 

 

蝴蝶

你從不以為那是蝴蝶。

它飛過窗前時振動的翅膀

像極了一朵濃妝的牡丹

現在它歇在離你不遠的冬青葉上

側頭看著你,雙眼灼灼

 

你能不能描摹它

這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沒有任何物種比蝴蝶更接近戲劇

它的復眼、觸角

捲曲的口器

向你傳遞著某種迫切的訊息:

 

「我們已經忘了從前所知道的」

與你對峙的這隻蝴蝶

仍和生前一樣

它時時懷疑自己處世的能力

並為此感到憂心

此刻,它微微搧動翅膀準備離開

一如以往

你無所不在的凝視

讓它備感悲傷

 

 

江文瑜 評語

〈西藏的藍〉本詩語言明朗,描述了中年女人在西藏旅行時的身心撞擊與對話。詩中的「藍」同時是外在世界與內在身心世界的色彩,分別以「天那麼藍」與「藍色的誦經聲在體內晃動」連結標題,而在最後以「天那麼藍/藍得無須尋求任何解答」將外在世界與身心世界交融。詩中的「藍」既是顏色,也延伸譬喻,交織著「憂鬱」與「清澈」的雙重語意,而詩中的女性也在對比雙重語意中體驗生命:「她的愉悅有多劇烈/她的疼痛就有多劇烈」,「該死的格桑花/從漫山遍野的疼痛中/分裂出強大的愉悅。」這樣的對比讓此詩產生張力與中年女人在面對身心的感覺時,情緒的描述極為劇烈:「身心不定的猛虎/兇險的中年/也在她體內晃動」。本詩表面寫旅行,實則涉入中年女人隱含的情慾,有趣的切入角度與語言的精準,為一首值得反覆閱讀的詩。

〈蝴蝶〉一詩在語言的明朗度上不如〈西藏的藍〉,不過卻也織就了標題「蝴蝶」帶來的神秘特質。詩中的發言者與「你」對話,探索著蝴蝶與人類的交流。詩中蝴蝶與牡丹的相似「它飛過窗前時振動的翅膀/像極了一朵濃妝的牡丹」,標誌著蝴蝶的美和牡丹給人的聯想「牡丹花下死。」蝴蝶的複眼、觸角、與口器,似乎可以看見人類所無法看見的:「我們已經忘了從前所知道的」,但詩中的「你」與蝴蝶為何需要「對峙」,詩句並無解釋,而後或許由於這樣的對峙並無結果,蝴蝶感到憂傷。或許我們能推測詩中是否傳達了人類與昆蟲之間的某種隔閡,才讓蝴蝶產生了「憂心」與「悲傷」,這是讀完詩後,讀者可以不斷自問的沉吟。

 

陳育虹 評語

〈西藏的藍〉以高原「那些歇斯底里的格桑花∕該死的格桑花」喻「凶險的中年」女子脫繮野馬般的思緒或慾念,描寫細膩生動,情感強烈真誠,千迴百轉卻又無所保留。收尾於自我的和解,也不負格桑花作為「美好」象徵的寓意。

〈蝴蝶〉藉「重生」的古老傳說,寫生死契闊之情。蝴蝶如故人「時時懷疑自己……搧動翅膀準備離去」,思念者「無所不在的凝視∕讓它倍感悲傷」,則故人的性情與生者的懷思,同時躍然紙上。

此二篇是決審稿中筆觸最成熟、輕靈,最富音感的作品。

 

陳義芝 評語

〈西藏的藍〉描寫女性情慾,清新脫俗。開筆說「她正在後退」,並非身體後退,而是記憶倒帶,帶她回到第二節那段本真、神秘的情慾歷練。「高原反應」、「一雙拉動琴弦的手佔據了雲層」、「歇斯底里的格桑花」,都是深沉的感官筆觸。格桑花在藏語中有美好時光、幸福的意思;當情慾記憶漫上心湖,天地晃動,令她「短暫昏厥」。如此幽隱難以描摹的內心戲,作者卻能以簡淨筆法,藉由最接近天堂的藍表現出來,非常難得。

〈蝴蝶〉藉一隻幽靈般的蝴蝶,表現隔世的深情、一段過不去的傷逝記憶。從第一節的它「側頭看著你」,到最後它受不了你的凝視,那種戲劇張力,缺憾、迷離卻堅貞的情愫,深入人心。

 

安琪 評語

〈西藏的藍〉、〈蝴蝶〉,這兩個題材都不新穎,無形中加大了寫作的難度。但作者還是盡力在不新穎的題材中找到一個比較新穎的點,譬如第一首〈西藏的藍〉,並非摹寫西藏之壯美風光,而是寫人之於西藏的不適:高原反應。作為一個對高原反應有恐懼症的人,我被臆想中的高原反應擋在了西藏之外,迄今不敢去西藏。因此讀此詩仿佛跟著作者經歷了身體備受折磨的高原反應。詩人有繪聲繪色描摹看不見摸不著之物的本領,高原反應作為一種身體狀況,大都只能歸屬於每個生命個體自己去感知。作為一個文字工作者,如何把純屬個體的感知具象化並能引發共鳴,那就是各人的本事了。在本詩中,我讀出了痛感,讀出了恐慌。這是我認可本詩的地方。〈蝴蝶〉,這首稍微弱些,蝴蝶被作者賦予的象徵意義與蝴蝶本身並無必然的聯繫,也就是,把蝴蝶改為任何一種昆蟲,譬如蜜蜂,也可以。蝴蝶很不好寫,作者偏偏要寫,讓人有“偏向虎山行”感。本詩中的蝴蝶,可作戀人解,也可作親人解,但都是逝者的形象,令人不由感慨,不由喃喃著,“此情可待成追憶”。

 

譚五昌 評語

〈西藏的藍〉簡評:西藏在該詩的語境中具有神性境界的含義,詩人抓住西藏天空的藍,利用出色的想像力,娓娓道來,表達了一種灑脫、純粹、潔淨、莊嚴的審美體驗,讓人的靈魂得到神奇的昇華。

  〈蝴蝶〉簡評:蝴蝶是中國文化中一個非常經典的意象符號,包含著中國人最具浪漫色彩的情感訴求。這首詩運用頗為貼切的語言與意象,塑造出了蝴蝶的動人形象,全詩敘述從容,情感節制而內斂,收放較為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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